你面前有一部你并不知道究竟屬于誰的手機,迫于一個冰冷聲音的命令,你必須盡可能的破解并挖掘手機原主人的秘密,以指證他的罪行的來表現自己的忠誠與價值。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你覺得你必須開始做點什么。這便是《Replica》的游戲開局,或者說,是這游戲的全部內容。
游戲以一個極為簡單的場景,向所有玩家拋出了一個頗為沉重的話題——
在一個極權主義國度,你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20世紀上半葉的短短三十年里,人類社會經歷了一戰、經濟大蕭條、二戰和冷戰的開端。雖然不是這個時期的特有產物,但極權主義在這個階段卻在世界范圍內多點開花,意大利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義、德國希特勒的納粹主義、以斯大林為首的國家獨裁和美國的麥卡錫主義……另一方面,極權主義制度所帶來的傷害刺激了個體意識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個人權利的重要性,人們開始思考反對獨裁統治和一切非人道的做法,并以文學、電影為武器,來喚醒和捍衛個人主義,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正屬喬治·奧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
《Replica》的背景設定受《1984》影響頗深,這部小說中所描寫與諷刺的那個恐怖、壓抑的極權主義社會,既是奧威爾預想中的一個可能會發生的噩夢,也是許多現代讀者時刻警惕的夢魘,更是許多人親身經歷過的切膚之痛。即便如此,《1984》中所描述的極權主義世界離我們也已經越來越遙遠了,以至于我們總喜歡以“政治正確”來看待這類題材的文藝作品,從而忽視了我們的近鄰直到今天仍然籠罩在這個恐怖怪獸的陰影之中。
這或許是為什么《Replica》會出現的原因吧。
《Replica》所描述的背景故事發生在2014年11月4號,在此之前,玩家所在的這個極權主義國家內剛剛發生了一場恐怖襲擊。政府為了安撫受驚的群眾以順利度過接下來將要開始的換屆選舉,趁勢抓捕了“異見人士”——一群充滿著熱血與好奇的高中生,并將他們分別囚禁,拷打逼供或者勒令他們互相揭發尋找對方的罪證。在這個互聯網越來越發達、智能設備與個人聯系越來越緊密的時代,作者選擇了讓玩家通過破解陌生人的智能設備來一點點描繪出一個具體的熱血少年形象,并透過這名少年的遭遇來投射出一個冰冷、殘酷的極權主義社會形象,以及身處在這個社會內被裹挾著的每一個人。
《Replica》的作者是一名來自韓國的在職警察,我們有理由推斷,因為這些身份屬性,他對于暴力集權的認知與普通人在暴力機器下的軟弱也遠比普通玩家深刻。因此,《Replica》的整個游戲過程絕稱不上讓人喜悅,它本質上更像是一場道德拷問,玩家在游戲內無論做出了怎樣的選擇與探索,能夠得到的大多是一些悲傷和恐懼的信息,以及正常生活的摧毀和美好形象的破碎。
讓我們進入劇透階段,窺測一些游戲的片段,以此來審視自己將會做出那些選擇吧。
當你解鎖了不屬于自己的手機后,一個帶著炫耀與嘲弄意味兒的電話撥打進來,電話那頭代表著權力與威嚴,他透露政府追蹤了所有人的通訊設備與公交卡,并以此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潛在的犯罪嫌疑——別意外,你也正因如此原因被囚禁著。向他證明自己的清白和家人的無辜吧,以揭發另一個嫌疑人的方式。你準備開動了么?
當你面對一個苦苦尋求自己兒子消息的母親所發來的來訊,你會如何選擇呢?遺忘掉剛剛國家機器的警告撫慰這個悲傷的母親,還是以更加理智、更加漠然的態度來忽視掉這一切?
你能在這名剛剛年滿十七歲的少年的手機中看到了他的生活痕跡——有一些天真與熱血,在叛逆的年齡這種想法是再正常不過了。為了他那一張很身著切·格瓦拉頭像T恤的照片,或者對一場搖滾演唱會的所表達出來的期盼,你有機會將他送進監獄以換取自己的自由,你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結果了么?
你試圖為這少年辯解,但是最終還是接受劉國家機器給予你的自由,代價是成為他們的一部分,繼續做著與你今天所干的相同的勾當,以揭秘他人來換取“愛國者”的稱號。你真的甘心接受這樣的結果么?回去睡上一覺吧,這個城市里至少還有100多部手機在等著你。
在玩兒《Replica》的時候,或許很少能有人為重新解鎖了新的結局而真心喜悅的,這是因為雖然作者為游戲制作了多達12種不同的結局,但卻幾乎沒有一個傳統意義上的good end。甚至在游戲中所能獲取的一些零碎的訊息,也同樣充滿著黑色氣息——你知道少年的女友被釋放,你大概猜得到她是怎樣獲得自由的,但是你卻不敢做出更多的判斷。你發現少年的父親將他的失蹤怪罪在“恐怖份子”頭上,并決心幫助政府開發出更加可靠的監視工具,雖然鐵幕早已在每個人心中形成了。你偶然得知被政府視作恐怖暗碼的來源只是一款單純的電子游戲的GPS代碼,但是你又能發現上一次恐怖襲擊的時間和地點剛好與這游戲所提供的代碼所吻合,那么,游戲公司真的是無罪的么?還是說,所有的參與者都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成為了犧牲品……這樣的劇情有些壓抑和殘酷,但是對于真正生活在極權主義國家的普通人而言,作者的這一舉動卻極盡同情——在錯誤的制度下,一個普通人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和選擇。
我樂意將《Replica》這款游戲稱作是一場奧威爾式的審判,除了全bad end之外,更主要的是游戲所透露出的殘酷的事實——作者在游戲中直白的表明了勇氣的短暫與可悲,當一名普通人將要被迫面對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時,往往會選擇背叛自己的靈魂以求肉體的無恙。這個結局對所有參與者而言都是一次鞭撻。在奧威爾的《1984》中,主人公溫斯頓在被拷打和被洗腦后,最終成為極權主體的具象“老大哥”的忠實信徒,而在《Replica》中,玩家所扮演的角色被改造和轉變的過程則更加迅速。因為,在整個游戲過程中,你不僅僅是一個受害者,你更是能夠主掌一名少年命運的當權者——孟德斯鳩曾言:“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因此,你可能會在游戲的過程中費盡一切所能去破解國家機器早已經告訴過你沒有任何意義的應用Follow,你可能會竭盡全力的審視手機中所包含的一切,只為了去證明一個人有罪,以及自己行為的無辜。開發者對玩家這樣的行為有著提醒式的嘲弄——那些準備用自由換取暫時安全的人,既不配得到自由,也不配得到安全。
當然,在游戲內,還包含了一些別的反烏托邦文學或影視的戲碼,你可以看到類似赫胥黎《美麗新世界》式的預言,也能夠看到《V字仇殺隊》式的犧牲,或者對《黑客帝國》與《史丹利的寓言》的調侃。作者想要在《Replica》這款作品里添加更多元素的內容,但是需要玩家一次次去嘗試更多可能性。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無數次看到這樣的結語——
“國家即是一切,
國家擁有一切,
一切為了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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